春日的阳光穿过竹帘，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我蹲在老宅的桑树下，看着叶片间垂落的桑叶，忽然想起祖母常说的话："春蚕吐丝，是天地间最古老的约定。"那些细小的生命在春风里轻轻颤动，仿佛在等待某个被时光遗忘的秘密。

蚕卵是天地间最微小的诗行。三月初的清晨，桑叶背面总会泛起一层细碎的银屑，像晨露凝结的珍珠。祖母用竹镊轻轻夹起一枚蚕卵，在掌心转动时，能看见淡青色的光晕在壳壁上流转。蚕卵的呼吸透过薄如蝉翼的壳，与外界进行着无声的对话。当第一缕阳光穿透叶隙，那些沉睡的卵壳会突然泛起涟漪，像被春风掀开的信笺，露出里面蜷缩的虫宝宝。

幼虫期的春蚕是土地最忠实的拓荒者。它们用锯齿状的前足啃食桑叶，每片叶子都会留下整齐的锯痕。祖母说这是蚕宝宝在书写自己的年轮，每啃食一片叶子就相当于完成一个生命阶段的轮回。我常看见它们在桑叶间攀爬，触角像两根敏感的探针，在风中捕捉着空气中的细微变化。当桑叶的甜香被蚕宝宝们啃噬殆尽，它们会吐出细如银丝的丝絮，在叶脉间织就临时的小巢，准备进入蜕皮前的休眠。

蜕皮是春蚕最壮丽的蜕变。蚕宝宝会把自己裹进透明的茧房，像封存时光的琥珀。祖母用特制的竹筛轻轻震动茧壳，那些沉睡的生命会在震颤中舒展身体，将体内最后一丝养分转化为丝质。当阳光穿透茧丝的瞬间，我仿佛看见无数细小的光点在流动，那是蚕宝宝在用身体丈量光的温度。新生的蚕蛾破茧而出时，翅膀上还沾着未干的丝屑，它们在桑树下翩跹起舞的姿态，像极了古代女子对镜理妆的剪影。

蚕丝是连接古今的纽带。在祖母的樟木箱底，压着几件用蚕丝织就的旗袍，绸缎上还留着百年前的绣样。她说这些丝绸曾沿着丝绸之路的驼铃，去往波斯、罗马，甚至更远的东方。蚕丝的柔韧与坚韧，恰似那些远行的商队，在风沙中编织出文明的经纬。现代的养蚕场里，科技让春蚕的吐丝效率提升了百倍，但蚕茧里依然保留着自然的韵律——每只蚕都会在茧中完成七次蜕皮，就像人类在岁月中经历的七重蜕变。

暮春的雨丝沾湿了桑树梢，我望着满地被蚕宝宝啃食过的桑叶，忽然明白春蚕为何会成为东方文明的图腾。它们用吐丝的瞬间完成生命的升华，将柔软的身体化作永恒的坚守。那些缠绕在桑树上的茧，既是生命的终点，也是新生的起点，就像无数蚕蛾破茧时抖落的尘埃，终将在风中化作新的种子。

夕阳将竹影拉得很长，我轻轻捧起一枚蚕茧，透过薄如蝉翼的丝质，看见无数细小的光点在流动。这或许就是春蚕留给世界的秘密：在最柔软的躯体里，藏着最坚韧的魂魄；在最短暂的吐丝中，编织着最永恒的轮回。当最后一缕丝线在蚕茧中完成闭合，整个春天都成了它们生命的注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