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,我站在老屋的青石阶上,望着远处起伏的梯田。露水在油菜花上凝成细碎的珍珠,风过时整片花田泛起金色的涟漪,像给山峦披上了流动的锦缎。这是家乡的春天,也是我记忆中最鲜活的底色。
沿着蜿蜒的乡间小道往山下走,青砖灰瓦的老街在晨光中苏醒。斑驳的墙根下,几个孩童蹲着观察蚂蚁搬家,竹筛里晒着的笋干散发着清香。转角处传来"咚咚"的木槌声,张爷爷正在修复油纸伞骨架,他布满老茧的手灵巧地穿针引线,"从前这伞骨要用桐油浸泡七七四十九天才能不变形",他笑着递给我一把新糊的油纸伞,伞面上墨色山水在晨光中若隐若现。
沿着溪流往村口去,水车吱呀声与捣衣声交织成独特的晨曲。李奶奶坐在溪边捶打蓝印花布,靛蓝色染料顺着木槌的节奏在布匹上晕染开来。她身后,新修的水泥路蜿蜒延伸向远方,载着游客的小火车在油菜花田里穿梭,车顶的遮阳棚印着"古村新韵"四个字。最让我惊讶的是村口那棵百年老槐树,树干上缠绕着太阳能路灯,树冠间却仍挂着几盏褪色的红灯笼,传统与现代的碰撞在这里达成奇妙的平衡。
正午的太阳晒化了山间的雾气,晒暖了每块青石板。家家户户的竹编筐里,新摘的枇杷堆成小山,竹篾编的箩筐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。村西头的晒谷场上,几个老人围坐在八仙桌旁,用方言唱着改编的《茉莉花》,手机支架上的直播设备记录着这场"数字时代的山歌会"。穿汉服的年轻人举着自拍杆走过,衣袂翻飞间,老墙根上的爬山虎在风中轻轻摇曳。
暮色四合时,我跟着卖糖画的王叔来到村东头。他手中的铜勺在青石板上勾勒出凤凰图案,糖浆在夕阳下泛着琥珀色。"我爷爷那辈还在用麦芽糖,现在改用蜂蜜了",他边说边将糖画送给孩子,"但熬糖的火候还是得看老规矩"。远处传来庙会的锣鼓声,新落成的文化广场上,非遗展览馆的玻璃幕墙倒映着星空,檐角飞翘的琉璃瓦在月光下流转着幽蓝的光。
夜深人静时,我站在老屋天井里看星星。北斗七星正对村口那棵老槐树,树冠上挂着的太阳能灯与银河连成一片。忽然想起去年冬天,父亲带着游客测绘老宅,3D扫描仪在斑驳的砖墙上投下蓝色光带,老木匠们却坚持要用传统榫卯修复屋梁。此刻山风穿过雕花窗棂,带着远处茶山飘来的清香,我忽然明白,家乡就像这棵老槐树,既要让阳光穿透新枝,也要守护好深埋地下的根系。
月光漫过天井的青石板,在泛黄的地砖上投下细碎的影子。远处传来守夜人敲打铜锣的声音,悠长的声响惊起一群夜鸟。我知道,当第一缕晨光再次染红山脊时,油菜花田里又会响起新式农机具的轰鸣,而老街墙根下,张爷爷的油纸伞上又会多几道精心修补的针脚。这座被时光温柔以待的村庄,始终在传统与现代的交织中,书写着属于自己的春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