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在纱窗外懒洋洋地打着盹,外婆的蓝布围裙在灶台边轻轻摇晃。那方补丁摞补丁的围裙已经褪成灰蓝色,边缘的棉线被烟火熏得发脆,可每当油星溅出来,外婆总会用围裙角抹去,再继续翻炒锅里的腌笃鲜。
围裙上最显眼的是三块补丁,像三颗歪歪扭扭的星星。最上方的补丁是外婆年轻时的嫁妆,用靛蓝土布裁成菱形,针脚细密得能照见阳光。中间那块补丁是去年冬天我打翻的糯米粥留下的,外婆用旧毛衣拆下的毛线缝了朵白梅花,针脚歪斜却格外鲜亮。最底下的补丁是上个月炒糖色时烫的洞,外婆特意从老樟木箱底翻出半块靛蓝布头,缝了朵暗紫色的牵牛花。
"围裙要像人一样会说话。"外婆总在揉面团时念叨这句话。她布满茧子的手指捏着围裙系带,在围裙前襟系出个松散的活结。这个结与外婆的年龄一样古老,系紧时能听见布料摩擦的沙沙声,解开时又像风吹开竹帘般轻快。围裙口袋里永远装着两样东西:半截铅笔头,用来在菜谱上记小秘密;还有颗晒干的桂花,是去年中秋我偷吃的代价。
最让我难忘的是围裙上的褶皱。这些褶皱不是熨斗压出来的,而是外婆日日摩挲形成的。最深处的那条褶皱像条小河,从围裙左肩蜿蜒到后腰,里面藏着外婆的青春往事——那是她刚嫁到王家时,用围裙擦眼泪的痕迹。现在这条褶皱里装满了炒菜时撒落的葱花,炒糖色时滴落的琥珀色糖浆,还有包粽子时漏进来的糯米粒。
去年除夕守岁时,外婆突然把围裙系在我腰间。我笨拙地模仿她系活结的动作,却打了个死结。"围裙要跟着人走。"她笑着拍掉我围裙上的面粉,"你看这补丁,每道裂口都补过,就像人总得经历些破损才长出新的故事。"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,映得围裙上的补丁忽明忽暗,像夜空里闪烁的星子。
如今外婆的蓝布围裙安静地躺在我的樟木箱底,褶皱里还沾着旧时光的余温。每当闻到厨房飘来腌笃鲜的香气,我总会想起围裙口袋里的铅笔头,想起那些歪歪扭扭的补丁,想起外婆说过的:"生活就像围裙,补丁越多,越能兜住滚烫的人间烟火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