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裹挟着槐花香飘进窗棂时,我总会想起那些被蝉蜕封存的童年时光。那时老宅院里的青砖墙还带着晨露的湿气,墙根处歪歪扭扭的竹蜻蜓总在风起时轻轻摇晃,像一串凝固的童年铃铛。
记得六岁那年的立夏,整条巷子都飘着槐花蜜的甜香。我和阿满蹲在井台边,用沾满泥巴的木棍搅动水面,看金鱼在碎银般的光斑里穿梭。突然,阿满的草帽被井绳勾住了,整个人像只倒栽的青蛙悬在半空。我扔掉木棍扑过去,却踩到井台边松动的青砖,整个人跟着晃进水里。冰凉的井水灌进喉咙的瞬间,我听见井沿传来阿满的惊呼,却觉得比被鱼鳍轻挠脸颊还要痒。
那天傍晚,巷子里的阿婆们举着竹竿来捞我们。我裹着湿透的碎花被单躺在竹席上,看夕阳把阿满的草帽影子拉得老长。他举着半截竹竿说要给我当船桨,结果被井水泡得发白的脚丫踩在竹节上,发出"咯吱咯吱"的响动。我们谁都没笑,只是望着井底浮着的那片槐花瓣,它像朵被水泡皱的云。
七岁生日那天,爸爸从镇上带回了套天平。铜秤盘在阳光下泛着青光,我蹲在晒谷场中央,把麦穗和狗尾巴草轮流放在两边的托盘上。当第七根狗尾巴草压过麦穗时,阿满突然从晒谷架顶跳下来,踩住了我的天平脚。整个下午,我们轮流把石子、羽毛、玻璃珠放在秤盘上称量,直到暮色把晒谷场染成蜂蜜色,阿满的草鞋还是沾着没拍净的麦壳。
最难忘的是九岁那个暴雨夜。全家挤在堂屋听雷声,我偷偷把阿满藏在稻草堆里的铁皮青蛙推进水缸。青蛙刚浮起来,整面墙的霉斑突然活过来似的,顺着水痕往地砖上爬。妈妈举着火把冲进来时,我正举着青蛙往梁上挂,结果青蛙翅膀勾住了蜘蛛网,整张网带着它"叮"地砸在妈妈新做的蓝布衫上。
如今站在老宅斑驳的影壁前,我依然能闻到旧时光发酵的槐花香。那些被蝉蜕封存的童年碎片,像井底沉睡的琥珀,每当雨滴敲打瓦当,总能听见往事在青砖缝里轻轻弹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