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熹微时,青石板路上飘来新磨的竹香。我蹲在巷口的老槐树下,看阿婆将半片竹篾浸入清水,竹节在晨雾中泛起珍珠般的光泽。这是每年谷雨时节的惯例,老人们总说竹子要经过三浸三浮才能保持柔韧,就像人生总要经历几番跌宕方能挺立。
竹篾在掌心发出细微的脆响时,巷尾传来孩童的嬉闹。小满举着褪色的纸鸢从石拱桥跑来,衣襟沾着露水:"阿姐,我爹爹说风筝要赶在立夏前飞起来才吉利。"她将浸湿的竹骨铺在青砖上,我忽然想起去年立夏那场暴雨,我们扎的"锦鲤"风筝被狂风撕成两半,纸面残片像断翅的蝴蝶飘进池塘。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,将回忆煨得滚烫。
暮春的雨丝斜斜地织着帘幕。我在祠堂天井支起八仙桌,青苔斑驳的砖缝里钻出几簇野菊。小满用染黄的宣纸裁出鱼鳞纹,我教她将蝉翼纱蒙在骨架上,纱面要像春蚕吐丝般均匀。当最后一根丝线绷紧时,檐角的铜铃忽然叮咚作响——是西街的货郎挑着糖画经过,车轱辘碾过石板路的声响惊飞了栖在梁间的家燕。
试飞那日雷云压得极低。我举着尚带体温的风筝站在城墙上,看它歪歪斜斜地撞上飞檐。纸面在风里皱成波浪,金鱼尾巴的鳞片被撕去半边。小满的蓝布衫被风灌满,像片倔强不肯坠落的云。正要收线,忽见风筝尾羽扫过垂柳,竟在空中划出个漂亮的弧线。原来断掉的竹骨在狂风中弯成了新月,倒比完好的模样更显轻盈。
立夏清晨的露水还未散尽,我带着修补过的锦鲤来到护城河畔。河面浮着新采的莲叶,蜻蜓在水面写满潦草的诗行。小满将系着红绳的丝线递给我,阳光穿透她发间银丝,在风筝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当第一缕东南风掠过芦苇荡,那尾金鱼突然活了似的,尾鳍拍碎水面星子,带着满河的碎银逆流而上。
暮色四合时,风筝已在云层间翻飞三圈。我望着天际渐次亮起的星子,忽然明白阿婆说的"竹骨要留三分柔"的深意。那些被风雨折断的棱角,最终都化作翅膀的弧度。河对岸传来孩童的欢呼,他们追着风筝跑过石桥,身后拖曳的不仅是彩色的丝线,还有我们共同修补过的春天。
炊烟升起时,灶膛里的余烬还噼啪作响。小满把最后一块芝麻糖塞进我手里,糖纸在夕阳下泛着琥珀色的光。我知道明年谷雨时节,我们又会坐在老槐树下,用新换的竹篾扎起更长的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