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,粉笔灰在阳光里打着旋儿。我望着讲台上那个总爱把袖子卷到肘部的男人,他正用食指在黑板上一道道划出函数图像,手腕翻转间,粉笔与黑板摩擦出沙沙的声响,像某种古老乐器的低吟。
林老师的手掌总是布满茧子,虎口处有道月牙形的疤痕。那是他年轻时在建筑工地被钢筋划伤的印记,却意外成了他最得意的教学道具。"看这道二次函数图像,"他会在讲解抛物线时突然举起手,"就像这道疤,看似突兀的转折,恰恰是生命轨迹中最动人的部分。"他的声音低沉却有力,指节分明的手在空中勾画着抛物线,仿佛要把整个宇宙的弧度都装进这方黑板。
每周三下午的数学小课堂是我最期待的时光。林老师会搬来藤编椅坐在走廊台阶上,把学生聚集在紫藤花架下。他教我们把圆周率π拆解成"3点14"的生日密码,用斐波那契数列解释向日葵的种子排列,甚至把概率论讲成"摸鱼要讲策略"的人生哲学。有次我偷偷把草稿纸折成纸飞机,被他用三角函数公式算出飞行轨迹,最后那架歪歪扭扭的飞机竟真的按照公式飞过了他手中的量角器。
去年深秋的暴雨天,我因高烧在急诊室昏睡,醒来时发现课桌上摆着温热的姜汤。林老师裹着沾满雨水的深蓝外套,袖口还卷着半截——他怕烫坏我,特意用袖子把姜汤裹了三层。那天他缺席了三节课,却把所有板书拍照发到班级群:"发烧时想象自己在解方程,体温每升高一度,就多解出一个未知数。"后来我才知道,那天他刚做完胃出血手术,却坚持用输液架支撑着站着批改作业。
最难忘的是他送我的那本泛黄的《几何原本》。扉页上工整地写着:"数学不是冰冷的符号,而是丈量世界的标尺。"书页间夹着张老照片,穿中山装的青年站在未完工的图书馆前,背后"知识无界"的标语在阳光下泛着金光。林老师说这是他大学时参与的建筑项目,后来成为市立图书馆的地基。照片背面还有一行小字:"真正的建筑,永远在人的心里。"
毕业典礼那天,林老师破天荒戴上了眼镜。他站在主席台上,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每个学生:"有人会成为工程师,有人会成为画家,但请记住,你们都是自己人生的总设计师。"台下突然响起掌声,我看见前排的陈奶奶抹着眼泪——二十年前她因女儿数学不及格哭诉时,就是这个男人用三角函数帮她女儿找到了人生方向。
如今每当我经过教学楼,总能看到那个卷着袖子的身影。他依旧在黑板前勾画着函数图像,粉笔灰簌簌落在深蓝外套上,像撒了一身星辰。走廊转角处那盆他亲手种的海棠开了,粉白花瓣落在量角器上,在阳光里折射出细碎的光。或许真正的教育从来不是传授知识,而是让每个年轻的生命都找到属于自己的抛物线,在时光里划出最优雅的弧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