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月的蝉鸣穿透纱窗,在书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我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枝桠出神,忽然想起父亲临睡前说的话:"周末我们去河堤种棵槐树吧。"这句话像颗种子,在我心里生了根。
那天清晨,父亲从工具箱里翻出把生锈的铁锹。我蹲在河堤边,看着他把槐树苗从纸箱里抱出来。树苗的根部裹着湿润的泥球,细弱的枝条上缀着星星点点的芽苞。"选块朝阳的地方最好。"父亲用铁锹在沙地上画了个圆圈,我学着样子用树枝在泥土上划出深坑。坑底铺着碎瓦片,说是能让根系更好地呼吸,这细节让我想起生物课上学过的植物呼吸作用。
真正动上手才发现难度。父亲的手掌被铁锹柄磨得通红,我握着铁锹柄的姿势笨拙得像只企鹅。当树苗终于扎根在坑底时,我的指甲缝里嵌满了黑土。父亲却笑眯眯地掏出保温杯,往我手里塞了块薄荷糖:"树要慢慢长,人更要耐心。"阳光透过槐树叶的间隙,在他银白的鬓角洒下细碎的金粉。
接下来的三个月,我们成了河堤的常客。清晨五点,我踩着露水给树苗浇水,水珠顺着叶片滚落,在草叶上敲出清脆的节奏。正午烈日下,父亲用竹竿搭起遮阴棚,细密的竹条在风中沙沙作响。傍晚归巢的麻雀会把草籽撒在树根周围,我蹲着用树枝拨弄,看它们蹦跳着钻进泥土。某个暴雨突袭的夜晚,我举着手电筒冲到河堤,看见新抽的枝条在狂风里倔强地摇摆,像父亲教我写的"中"字最后一笔。
深秋的某个清晨,我发现树干上系着张泛黄的纸条。展开是母亲工整的字迹:"小树苗长到五米高那天,爸爸就带我去看了新建的儿童乐园。"原来二十年前父亲也在这里种过树,如今那棵老槐树已亭亭如盖,树荫下开满二月兰。我把新买的树牌系上麻绳,刻下我们三代人的名字。
如今春天来临时,河堤两侧的槐树林会开成雪海。风起时,千万朵槐花扑簌簌落在我的校服上,像撒了一把会呼吸的星星。生物老师带我们做气体检测实验时,我总爱站在树下观察叶片的脉络——那些交织的纹路多像城市的交通网,而树木就是默默编织它们的蜘蛛。当碳中和成为校园热搜话题,我常想起父亲铁锹柄上的老茧,想起暴雨夜守护树苗的执着,想起那些与土地肌肤相亲的清晨黄昏。
去年冬天,老槐树在寒风中落光了叶子。我裹着围巾站在树下,突然发现树根处冒出一株嫩芽。父亲说这是自然的轮回,就像我们总在告别与新生之间循环往复。暮色中,我把去年捡的松果埋在树根旁,仿佛埋下穿越时空的约定。远处的工地上塔吊林立,新栽的树苗正在春风里舒展腰肢,我知道它们终将长成守护城市的绿色长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