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当夜深人静时，我总会想起母校那方青砖红瓦的校舍，就像想起一位永远的老朋友。教学楼前的老槐树依然挺立着，树皮上深浅不一的沟壑里还嵌着当年我们刻下的名字，树冠间漏下的月光与记忆里的黄昏重叠，恍惚间仿佛能看见穿着蓝布校服的自己在树影里奔跑。

教学楼东侧的走廊总是飘着油墨香。那是校刊编辑部所在的地方，窗台上永远摆着几盆绿萝，叶片上沾着细碎的阳光。记得初三那年，班主任王老师把批改到深夜的《晨星》校刊放在我桌上："小满，你负责排版吧。"泛黄的纸张上还留着钢笔水晕染的痕迹，版面角落里我们用铅笔画的四叶草，至今仍清晰得像昨天画的一样。走廊尽头的黑板报前，总能看到几个值日生踮着脚尖补粉笔字，粉笔灰落在他们翘起的发梢上，像撒了一肩星星。

最难忘的是操场东南角的紫藤花架。每年五月，淡紫色的瀑布从藤蔓间倾泻而下，我们会在花架下支起课桌，把课本摊开当桌面写作业。李老师常坐在花架最深处，戴着老花镜批改作业，眼镜腿上缠着褪色的红丝带——那是去年运动会他摔伤后留下的。某个春日的午后，我看见他偷偷把贴着膏药的右手藏进袖管，却仍坚持给每个学生检查课桌椅的稳定性。紫藤花的香气里，我们争论着数学题的解法，争论声惊飞了栖息在花架横梁上的麻雀。

运动会是最让全校沸腾的时节。记得高三那年秋季运动会，我们班接力赛最后一棒摔倒在终点线前。跑道上的沙砾沾满她的膝盖，却仍咬着牙冲过终点。看台上爆发的欢呼声惊动了食堂的炊烟，饭盒里的红烧肉香气混着加油声飘过主席台。后来那个总爱扎羊角辫的女生成了我们班的精神图腾，她带伤跑完全程的身影，至今仍刻在每个人记忆的相册里。

毕业典礼那天，我们用粉笔在教室地面画出巨大的"2016"字样。阳光穿过窗棂，在地面投下晃动的光斑，像无数只跃动的蝴蝶。王老师捧着铁皮保温杯站在讲台前，杯盖上凝结的水珠滴在毕业照上，晕开了照片边缘的墨迹。她突然说起三十年前在这里读师范时，也是这样在地面画数字迎接毕业班。那天傍晚，我们集体在老槐树下跳了最后一支圆舞曲，夕阳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，长到仿佛能触到教学楼斑驳的墙砖。

离校后的每个雨季，我总会收到王老师手写的明信片。信纸边缘总沾着茶渍，但字迹依然工整："紫藤花又开了，今年雨水特别多，花架下的石凳可还留着你们刻的'友谊万岁'？"前年清明回母校祭扫，发现花架下的石凳被重新涂上了防锈漆，刻痕旁新增了届届毕业生留下的签名。老槐树的年轮又添了几圈，树皮上那些歪歪扭扭的名字间，不知何时被新添了些稚嫩的笔迹。

如今每当我路过写字楼落地窗前，总会想起教室后排那扇永远虚掩的窗户。阳光斜斜地照进来，在课桌右上角形成菱形光斑，那里曾贴着我们用彩色纸剪的"高考必胜"标语。那些被粉笔灰染白的袖口，被汗水浸透的校服领口，被橡皮擦磨破的指尖，都成了时光长河里永不褪色的琥珀。母校就像那棵老槐树，年轮里藏着我们青涩的脚印，枝桠间永远悬挂着记忆的风铃，每当秋风掠过，就会摇响一段关于成长的故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