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还未散尽,山间的露水在草叶上滚动。我踩着松软的泥土走向果园时,听见枝头传来细碎的碰撞声。那些沾着晨露的苹果在风中轻轻摇晃,将昨夜星辰的碎屑抖落在枝桠间。这种声音总让我想起外婆布满皱纹的手,在秋分时节把红彤彤的苹果塞进我的竹篓。
果园里的空气凝着蜜糖的甜腻,阳光穿透薄雾在叶片上织出金线。青苹果像碧玉雕成的铃铛,半成熟的黄元帅泛着鹅黄,而最诱人的是那批即将成熟的红玉苹果。它们像被晚霞浸染过的玛瑙,果皮上缀满细小的红点,仿佛撒了把朱砂。最有趣的是那些"阴阳果",一半红润如血,一半青翠欲滴,像被咬了一口的月亮悬在枝头。
正午的果园静得能听见蝉鸣。我蹲在树下观察蚂蚁搬运果皮碎屑,忽然发现树根处堆着几颗被啄食过的残果。啄木鸟的灰影掠过树梢,翅膀扇起的风惊落几片枫叶,恰好覆住那堆残果。这让我想起去年深秋,隔壁小胖偷摘苹果被野猫追赶的窘态,他怀里的苹果滚落满地,像撒了把红宝石。如今那棵歪脖子树仍挂着几颗酸涩的野苹果,在风中摇晃着嘲笑人类的贪欲。
暮色初临时分,果园成了光的博物馆。夕阳把苹果的影子拉得老长,在石阶上投出半个太阳的形状。老农们挎着竹篮穿行其间,篮底垫着湿润的稻草,轻轻碰撞声惊醒了蜷在果蒂下的麻雀。最动人的是果农捧起苹果的瞬间,粗糙的指节擦过果皮,那些细密的纹路便像苏绣的丝线般舒展。他们总说:"苹果会呼吸,得让它们透透气再装筐。"
归途经过村口的老井,井沿的青苔映着晚霞。卖水果的阿婆正在擦拭玻璃罐,里面泡着晒干的苹果片,琥珀色的糖浆里沉浮着金黄的果肉。她教我辨认不同品种:"这是花牛苹果,甜得像初酿的米酒;这是花王,核里能长出小苹果。"说话时她眼角的皱纹里盛满笑意,仿佛那些藏在苹果核里的秘密,都是岁月赐予的礼物。
夜色渐浓时,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。外婆把苹果切成月牙状,用井水浸泡后放在竹匾里晾晒。月光透过窗棂,在果盘上投下细碎的银斑。她总说:"苹果要晒足一百零八个时辰,才能存住秋天的魂。"我数着竹匾里渐次透亮的苹果,忽然明白这满园秋色,不过是大地写给天空的情书,而苹果便是其中最甜蜜的注脚。
山风裹挟着松香掠过屋檐,远处传来守林人巡山的梆子声。那些晒干的苹果在晨光中苏醒,带着阳光的温度和松针的清香。我咬破薄如蝉翼的果皮,清甜的汁水在齿间迸裂,恍惚看见晨雾中的果园,看见青果变红的魔法,看见时光在果核里孕育的永恒春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