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初现时，我总爱蹲在老宅院墙根下看那株野蔷薇。它从青砖缝里钻出来，细弱的茎秆在风中轻轻摇晃，却始终倔强地朝着天空生长。露水在淡紫色的花瓣上凝成细碎的珠子，随着晨风滚落，像无数个未说出口的愿望。

这株野蔷薇的根系并不算发达。砖缝里嵌着几块风化的青石，石缝中混杂着枯叶与泥土，偶尔还能翻出前年干枯的莓果。它却能在这样的环境里开出成串的花，从春分到谷雨，总有三五朵花苞藏在叶腋间，每当夜色降临便悄悄舒展。最妙的是那些五片花瓣，边缘泛着银白的绒毛，像是被月光浸染过，每当正午阳光穿透叶隙，便会在每片花瓣内侧投下细密的影子，恍若星辰坠入凡尘。

花茎最令人称奇的是它的韧性。去年盛夏暴雨冲垮了半面院墙，蔷薇的枝条被压断大半，断口处却迅速萌出两三根新芽。新生的茎秆细如绣花针，却在两个月内长到半人高，托着比碗口还大的花簇。有次见它被邻家孩童顽皮地扯断一截，断茎竟在泥地里歪歪扭扭地抽出了新根，如今那截残茎上还缠绕着几朵残存的花骨朵。

野蔷薇的生存智慧在于它懂得借力。春日里，它会把新生的花苞贴近紫藤架的藤蔓，让紫藤的阴影为它遮挡烈日；夏夜里，蝉鸣声与它共鸣，风过时叶片的沙沙声竟与远处溪流的潺潺合成了天然和弦。最有趣的是它对待蜂蝶的态度，既不刻意招引也不抗拒，待到花蜜充盈时，会悄悄在花瓣边缘留下蜜露，引得采蜜的蝴蝶误以为是花蕊，待它们扑棱翅膀时，真正的花蕊早已探出花心。

深秋时节，当其他花木都褪去颜色，这株蔷薇却会结出暗红色的浆果。孩子们总爱摘下果实含在嘴里，酸甜的汁水顺着舌尖流过，仿佛吞下了整个秋天的阳光。去年冬天寒潮突袭，我见它最顶端的果实冻得发紫，却仍挂在枯枝上，直到积雪消融时才悄然坠落，在泥土里埋下新生命的伏笔。

暮春时节回望，那株野蔷薇早已开满整个砖缝。有朵半开的花悬在最高处，花瓣如蝶翼般微微颤动，露珠顺着叶脉滚落，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越的声响。忽然明白它为何能年复一年在此生长——它从不在意砖缝的狭窄，不贪恋阳光的温暖，只专注于将每一粒尘埃都化作养料，把每一阵风雨都当作磨砺，最终在方寸之间绽放出整个春天的诗意。